要说边城的美味佳肴，那是掰着脚趾头也数不完，其中有一种水果，是可以占一席之地的。这种水果唤艳红桃，个大饱满、色泽娇艳、汁多肥美、入口甘甜。

      而这个故事，就是关乎这个桃子的传说。

      1

      辽东有河唤瑷河，瑷河口汇集到鸭绿江处有两个村子，河北的因是鸭绿江上游，便叫了上河口村，河南的叫下河口村，贴切得很。

      瑷河到此处也不甚宽阔，站在这面河岸大声吆喝，河岸那头听得真真切切。

      这里有种水果，唤艳红桃，个大饱满、色泽娇艳、入口甘甜。要说边城的能上数的美味佳肴，这艳红桃绝对是可以占一席之地的。

      两个山村隔水相望，却无桥相连，上下河口村的往来全凭着几条小舢板，走旱路要绕上几十里。早年船都是生产队的，没特殊事儿不能用来摆渡，两村人也就遥遥的，没了太多的走动。

      2

      上河口村有人叫万金全，职业是名神汉，专门走村窜寨的给人看病。

      万金全的这身本事在当地很是有名气，号称“医仙儿”，甭管是男是女、是老人还是小孩子，一些疑难杂症的病，万金全神神叨叨地一阵忙乎，嘿，你别说，病情立马变轻。由于技术精湛，十里八乡的人家但凡有个小病小灾的，万金全都是首选的人物。

      可万金全有个讲究，看病前主人家要备好酒好肉摆在朝南的桌案上，八荤八素。万金全进了院子第一件事儿就是面向桌案，从怀里恭恭敬敬请出一叠码好的黄纸，单膝跪地，双手高高举起，嘴里念念有词地祷告一番，随后挑了黄纸燃着，万金全说：“这叫祭神，马虎不得。”

      黄纸烧尽，等和他一起来的孩子把供品全部收入随身的皮口袋，万金全盘腿坐于炕首，丹田用力，双眼立刻翻白，屋子里悠悠地传来一声：“看病！”

      早先和万金全一起来的孩子是他姐姐家的，十岁左右，教会了几句晦涩难懂的偈语，每次说出来唬得乡下人一愣一愣地瞪大了眼睛。

      现在人们对他的这一套都已习惯，且敬若神明，无一忤逆。可他刚做神汉那会儿，也有不信邪的，“切，看个病还那么多讲究，这一套都是封建迷信的东西，是要狠狠批判的！”然后逼着万金全看。

      对方是生产队队长，万金全违背不得，便苦着脸瞧病人。那女人是队长的老婆，癌症晚期，万金全只瞧了一眼便拽了孩子往外走，“这病我瞧不了，最多三天，准备后事吧。”

      果不其然，队长老婆第二天天黑时分，就撒手西归。

      村子里的人议论纷纷。

      “队长这是不信邪啊，自寻死路。”

      “什么封建迷信，他就是找借口想赶紧让老婆死掉，好去找东村的那个小媳妇儿。”

      “医仙儿厉害着呐，要是祭了神，指定能救回来。”

      ……

      就是这么邪性，但凡这样不备供品祭神就直接看病的，结果无一例外的都治不了，病轻的加重，病重的亡魂。最邪门的是有一次下河口老赵家，老赵头只不过下地被铁丝子在脚上挂了个小口子，最后竟然截肢才保住了性命。

      万金全假装蹙着眉头说：“别小看这看病，苍天虽有好生之德，但我这是在跟阎王爷抢生意，不祭神那阎王爷能答应？”

      吃了亏的病人家属往往会害怕起来，磕头作揖地求着万金全，“医仙儿，您就发发慈悲，我们马上去置办供品，先祭神后看病！”

      说也奇怪，只要是万金全点头答应重新治病的，祭了神，孩子把好酒好菜收入皮口袋，病人十有八九能有好转。

      万金全还有个讲究，那就是看病的时候不分早晚，窗子和门必须挡得严丝合缝，家属退出屋子，不管里面有什么动静也不许闯进来。

     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，就跟现在你去大医院看病一样，医生或许是随便开个检查的单子，你敢不敢说这项不查了？有病乱投医也是所有家属的共性，哪有敢不听医仙儿吩咐的人呢？

      这样的日子实在惬意，特别是换季时节，万金全的皮口袋换成了超级大的，一天下来装得满满的。他在房后挖了个冰窖，里面塞满了皮口袋带回来的东西。

      3

      也有不惬意的事情，那就是好四十岁才得的女娃，自打出生就一副病怏怏的样子。而且每次万金全出门做生意，等回到家里，娃就是要死要活祭在那倒气。

      药吃了不少，医生也看了个遍，连城里的几百块钱的仪器也做了，可结论就是：没毛病。

      既然一切都正常，那是哪里出了问题呢？

      老婆跑去县城里找先生算命，先生说是家里人做了缺德事，遭了现世报，要想化解只能自己家人再不要做缺德事，一心一意积德行善，或许孩子还有得救，否则早早晚晚得夭折，因为家里有人干的是断子绝孙的活计。

      老婆立刻就想到万金全这神汉治病的事儿。

      其实哪有什么神汉，万金全年轻时学过赤脚医生，当这个名词被取缔之后他也就变回了普通的农民。本村人有个头疼脑热的请他帮忙，他为了显示自己医术高明就故弄玄虚，时间一长也就以讹传讹的成了神汉。

      瑷河一带水质清澈，山里空气清新，这里的人们没有那些个现代人的乱七八糟的病，大多是些地方病。地方病正轨医院未必能治好，可赤脚医生的那些个土法子却对症下药好使得很。所以，神汉渐渐地远近闻名了。

      万金全那时候正年轻，给女人看病看到紧要位置往往羞红了脸，心狂跳不止，便立了规矩，门窗不许透光，家属必须回避。

      单独留下来的万金全捏完病人的上面捏下面，最后褪了裤子说“神仙要亲自探身”。你想想，病人大多血虚，经万金全这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折腾，事后有几个不是满面红光的。待到万金全看完，家属立刻觉得病人精神头好了许多，问病人感觉，都羞红着脸，连连点头说，好着呢！

      早年这地方偏僻落后，农村人又愚昧，吃了亏的女人往往不敢声张，就害怕被一纸休书赶回家。况且，万金全是给女人喂了药的，那种舒坦劲儿女人这辈子也没尝试过。

      万金全本来是不进处女身的，可有一次不知怎么就没忍住，破了自己的规矩，差一点被人家打个半死。万金全发毒誓要娶了这女人，这才侥幸免了被告官坐牢的灾祸。

      万金全结婚后，媳妇儿劝他别再装神汉，他开始满嘴答应。可神汉此时已经是块招牌，即使不装大家照样信。媳妇儿看看劝不住，也就死了心，只求他能少糟蹋几家女人。

      当老婆哭着把算命先生说的话学给万金全听了之后，惹得万金全低了头仔细想了想自己的这一辈子，也觉得是神明在惩罚自己太多的不敬和太多的糊弄。

      可不做神汉家里就没得收入，门前房后都是荒山，也就能种点小葱和芸豆，再怎么虔诚，也不能过清汤寡水的生活吧。思前想后，万金全这神汉还得继续做下去，只不过发誓替人家看病再也不装神弄鬼，更不会贪恋供品，特别是再不碰女人的身子，一切秉承治病救人的伟大思想，这样也算是积德行善的法子吧。

      从此以后，万金全看病的诊费全凭主人家心情给，多少都无所谓，祭奠完神明也再不拿剩下的供品，给女人看病也是心静如水。跟着他的孩子也由姐姐家的变成自家的那个女娃，聪明伶俐，惹人欢喜。

      虽然收入少了很多，可万金全两口子心情却顺畅了，孩子这两年基本没发病，胳膊腿变得粗壮了不少，清瘦的脸蛋也变得红润。

      4

      下河口村有寡妇叫凤霞，背地里有个不雅的匪号叫“万人骑”。

      凤霞具体是哪里人已无从考察，她嫁给的男人叫李大江，早些年村里人都喊她大江媳妇。那时她还不是万人骑，凤霞除了让自己男人大江骑之外，也不会让别的男人沾身子，可村子里的精壮爷们每次看到前凸后撅的她，都情不自禁地暗暗咽着口水。

      下河口村和上河口村一样，没的几亩耕地，大江家更是连几分地都没有。生产队倒是把房后的几十亩荒山分给他家，可那山一锹下去，全是拳头大小的石块，大江花了整整两个星期才平整出一陇地。

      “这一陇地能种鸟，撒下去几颗苞米种子，让它自生自灭去吧！”大江泄了气地嘟囔了一句。

      大江没了种地的心气，便随着村里人去了城里打工，留在家里的凤霞闲来无事，问邻居要了几枝桃树枝，在后山找了块朝阳的地儿栽了下去。这样也好，男主外女主内一直是农村的传统，如果没有意外，这就是平头百姓的生活，没什么大富大贵，但也其乐融融。

     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，天总有些不测风云，人总有些旦夕祸福。凤霞的肚子刚刚显了怀，李大江在工地被楼上掉落的钢筋穿了个通透，原因是当时他没戴安全帽。凤霞得到消息立马昏死过去，等醒来看见自己躺在开往县城的拖拉机上，麻木的两腿之间一片狼藉。

      男人死了凤霞没哭出来，知道孩子要没了，她嚎啕得惊天动地。

      死了男人，又掉了孩子，大江父母翻脸就不认了凤霞这个媳妇儿，说她是个“天杀的克星”。大江是进了祖坟的，那孩子可没这福分，连个尸首都没有，凤霞捡了给孩子预备的小衣服小裤子，埋在了后山，迎面不远处就是她栽下的那几枝桃枝。凤霞就此变成了李寡妇。寡妇门前当然是非多，特别是她这种无依无靠的美貌寡妇。

      村子里的男人见天地聊骚着李寡妇，开始的时候她死也不从，还想着有一天能改嫁给人，可“克夫、克子”的罪名不是谁家都能接受的。几年过去了，当桃枝都已经长成了茂密桃树时，李寡妇也就完全死了心。三十如狼、四十如虎，等再有男人聊骚，李寡妇反倒大大方方地聊骚回去，渐渐地有人尝到了甜头。

      李寡妇有个规矩，毛头小伙子甭想上身，家里没孩子的也甭想靠前。她不主动收钱，也不主动要东西，只要那些有娃当爹的，还会讲娃故事的老爷们，李寡妇都会尽心伺候得媷媷贴贴。完事的李寡妇穿了衣服出门，沿后山小路来到那几棵桃树旁坐下来，对着不远处的土包期期艾艾地说个不停。

      这下子村里的女人们顿时紧张起来。

      “李寡妇还要不要脸？倒贴给男人！”

      “她就是个骚货，万人骑！”

      “听男人说，她每次完事儿了，就跑后山桃树下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啥！”

      “你家男人说的？那你男人……”

      “不是我家的，是你家的男人！”

      ……

      不知是打哪一天开始，“李寡妇”终于成了人们口中的“万人骑”。

      5

      “艳红，跟爸爸去趟下河口，有人要瞧病。”万金全背了药箱，对在院子玩耍的6岁女儿说。

      “哦，要坐船过河喽。”艳红蹦跳着，直奔河岸跑去。

      “慢着点……”万金全老婆在后面嘱咐着，“看完赶紧回来，我烙饼给你们吃。”

      这些年附近几乎家家都有了小船，往来瑷河两岸方便得很。

      请万金全看病的是下河口的李寡妇，早年万金全没孩子的时候曾给她看过一次病，没备供品，也没让万金全近身。李寡妇并不是拒绝万金全沾身子的第一个女人，也不是最后一个女人，可在万金全记忆里李寡妇的奶子是他这辈子摸过的最香软的那个。

      听说这李寡妇外号叫“万人骑”，专门勾引结了婚的男人，惹得村里人矛盾不断。

      曾有人去“万人骑”家讨说法，结果她撒泼撒出不要命，人家见势不妙赶紧返家回避，她拎着镰刀追过去，堵在人家门口喊那家男人的名字，还把那男人阳痿的毛病嚷了出来，说是男人在犁她的地的档口，亲口说给她听的。就这样的女人，真得有人好好收拾收拾她！这是万金全在摆渡过瑷河时心里想的。

      这算不得又做阴损之事吧，惩治坏人为民除害，老天是长眼睛的。万金全暗暗安慰自己。

      万金全把从前装神汉的那套把戏在脑海里温习了一遍，摸了摸兜里那袋药粉，那是袋催情粉，是从前自己根据医书上的记载私下配置的，连老婆也不知道这东西。多年没用了，也不知道过没过期。

      “万人骑”是患的摆子病，万金全看了一眼就确定了病症，这病简单，一副药下去用不上一天的时间病情立刻好转。可万金全却不这么想，“请我来又没备供品，能不能治好我可说不准！”这是他当着那些邻居的面说的。

      万金全是想等会挡了窗帘门帘，把催情粉和药一起灌进“万人骑”的嘴里，然后退出来就说没祭神治不了，带着孩子返家。半个小时之后，当催情粉的威力发挥到极点，“万人骑”自己会脱光衣服，满村子追男人。这会狠狠地惩治一番“万人骑”，让她颜面丢尽的羞臊一回。

      他想是这么想的，可等到他解了“万人骑”的衣襟，摸到那对软如棉絮的奶子，万金全就把想好的全忘了……

      6

      凤霞的摆子病被万金全灌了药，又让他狠狠地折腾了一顿，出了一身大汗，悠悠醒来口渴得很。身边睡的汉子并不认识，大概是自己求人请的什么神汉吧，刚才恍惚之间是有人狠狠地犁了自己的地，什么神汉，跟那些个偷腥的老爷们没什么区别。

      她穿了衣服下地，推门来到灶间找水喝，一眼就看见蹲在灶间地上玩的艳红。

      凤霞脑子嗡的一声，我那孩子要是在的话，应该和她一边大吧。她蹲下身子，问：“娃，叫啥名啊？”

      “艳红。”万金全的女儿乖巧地回答。

      凤霞顿时满眼泪水，“我的孩子，也叫艳红……”

      7

      万金全找遍了屋子和院子也没见着女儿艳红，又去了邻居家找，邻居的媳妇儿坏笑着说：“那女人的病是给你这神汉治好了吧，你也舒坦嘞？！赶紧去后山看看吧，那女人完事儿都会去后山的桃树下撒癔症，别把你女儿吓着。”

      万金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后山，一个穿着大红外套，只穿内裤的女人正轻盈地在桃树下跳舞，光着双脚，脚上鲜血淋淋。

      不远处的一个土包上，一个穿着跟自己女儿一样衣服的孩子，身子被撕成了布条的皮口袋倒着绑在一根木桩子上上，整个脑袋被栽在了泥土里……

      8

      凤霞后来被精神病医院关了起来，说是得了失心症。

      万金全老婆听说女儿没了，直接就疯掉了。

      万金全收殓女儿之后，每天跑到下河口村的桃树下喝酒，终于有一天人们发现，他醉死在了那几棵桃树下。

      9

      几年之后，凤霞家后山的桃树结出了满树的大桃子，色泽艳丽，娇嫩欲滴。

      有胆大的村民摘了口，好家伙，这桃子汁多肥美，甘甜可口。附近村民闻听，竞相赶来一尝甘果，吃不到的就折了树枝回家，压在后院。

      又过了几年，上下河口附近的山上已经是漫山遍野的桃树，他们管这种桃树叫“艳红”。每到五一前后，桃花开满枝头，惹得附近的人们竞相赶来踏青。

      据说，蒋大为的那首“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”，就是唱的这个地儿。

      （作者注：文中故事取材于真实故事，由河口当地人亲口叙述，金鱼儿加以整理。）

   展开全文  

20 20